回到乐安州的当夜,朱高煦便命人清点府中私藏的兵器。月光下,铁甲映着冷光,他望着校场上操练的家丁,眼中闪过狠厉:"这次不过是暂避锋芒,早晚……"
"王爷执意如此?"韦雪清站在廊下,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"你若想造反,我绝不阻拦。但请恕臣妾不再奉陪——"她摘下凤钗,重重掷在桌上,"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我可不想陪着你们父子,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!"
夜风卷起她的裙裾,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,一声,又一声,敲碎了这满院的狼藉与野心。
永乐二十二年九月初十,天穹低垂如铅,永乐大帝的灵柩在六十四人抬的龙辇上,缓缓驶入长陵神道。三百六十名金甲武士执戟而立,玄色纛旗猎猎作响,惊起林间寒鸦阵阵。
三日之情的交泰殿内,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,却驱散不了弥漫的凝重气息。
朱高炽捏着白玉茶盏的手微微发颤,盏中茶汤泛起细密涟漪:“张妍,你说什么?全部殉葬?”他猛地抬头,目光掠过垂手而立的王淮,落在端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的张妍身上。皇后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,映得她眼底的冷意愈发幽深。
“回主子万岁爷,”王淮躬下身来,声音恭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太祖高皇帝留下祖训,凡先帝无子嗣的妃嫔,皆应殉葬。唯有出身勋贵之家的妃嫔,可特赦免死。”
朱高炽眉头拧成一个死结,案几上的朱砂笔被他无意识地摩挲。“太宗皇帝四子五女,除早夭的四弟五妹,其余三十余位妃嫔皆无所出。照此说法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发涩,“岂不是唯有安贵妃能逃过一劫?”
张妍轻轻颔首:“正是如此。”
“荒唐!简直荒唐!”朱高炽霍然起身,面前案上纸张纷飞如蝶。
帝王来回踱步,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:“她们侍奉父皇数十载,晨起问安,夜伴青灯,兢兢业业,恪尽职守,如今却要被当成祭品?这与草菅人命何异!”
言罢,朱高炽拂袖而去,龙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,他疾步返回乾清宫。
“去,速速传杨士奇、蹇义、杨荣、金幼孜、夏元吉入宫!”朱高炽对着门口的小太监厉声吩咐,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久久回荡。
半个时辰后,乾清宫内烛火通明。杨士奇、蹇义等股肱之臣依次列座,十二盏羊角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蟠龙柱上,恍若群魔乱舞。朱高炽望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,心中稍安,开口问道:“太宗皇帝留下的妃嫔,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?”
杨士奇率先开口:“以臣之见,皇后娘娘的处置合乎礼制。让她们追随先帝于地下,既能彰显陛下的孝心,又能维护祖宗法度。”
金幼孜抚着胡须,目光审慎:“自古道‘一朝天子一朝臣’,后宫亦然。这些妃嫔留着,难免生出事端。为防微杜渐,依祖制行事,方为稳妥。”
朱高炽连连摇头,眼中满是失望:“朕召你们来,不是想听这些陈词滥调。朕要的是既能遵循祖制,又能保全她们性命的良策,不是让你们告诉我,这件事只能如此!”朱高炽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,惊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尘。
殿外秋风呼啸,卷起满地落叶,仿佛也在为这场争论而叹息。
夏元吉也持有同样意见。
"陛下,太祖皇帝立下的殉葬祖制,历经三朝从未更改。"他目光扫过殿内一众重臣,语气坦然平淡,"若此时开了赦免的先例,既违背先帝遗愿,更恐动摇国本。陛下若心怀仁德,不妨将废除殉葬之事留待百年之后,也算给后世子孙立下新章。"
朱高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纹,鎏金在他掌下沁出凉意。记忆如潮水翻涌——永乐年间,父皇总是天不亮便批阅奏章,深夜还在与将领商讨军务,后宫请安常被一句"免了"草草打发。若先帝真耽于女色,又怎会仅有两位庶出子女?可满殿重臣肃穆的神色、祖宗成法的沉重枷锁,让他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。
"就依皇后所言吧。"朱高炽挥了挥手,郁闷之情溢于言表,却又无可奈何。
张妍立刻福身行礼,凤冠上的东珠轻颤,在烛火中折射出冷冽的光。
次日深夜,紫禁城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。三十余间宫室内,朱漆托盘上的毒酒泛着幽蓝的光,白绫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。
"陛下饶命!"
"臣妾不想死!"
哭喊声、求饶声刺破夜空,却在片刻后被痛苦的呻吟与呕吐声取代。血腥味混着龙涎香弥漫在宫墙之间,渐渐归于死寂。
永寿宫内,安贵妃蜷缩在鎏金雕花榻上,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。
她颤抖着摸向腕间褪色的朝鲜银镯,那是离乡时母亲偷偷塞进她包袱的。案头摆着女儿朱清仪的遗物——半幅未绣完的罗帕,上面歪歪扭扭绣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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