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雄之鹰·第四十一章
1932年的冬雪带着股福尔马林味。关东山的白桦林被冻成了冰雕,黑风口的公路上结着层蓝黑色的冰,是日军卡车漏的药水冻成的,踩上去打滑,像踩在死人的皮肤上。燕双鹰蹲在抗联密营的了望哨上,手里的步枪裹着三层棉布,枪管却还是冻得粘手,怀表在怀里像块冰砣,表盖内侧的"冬至"二字刻到最后一笔时,刻刀突然断了,半截铁茬嵌在铁皮里,像颗没拔出来的虎牙。
"双鹰哥,王婶家的二柱不见了。"孙铁匠的闺女顶着风雪跑来,围巾上沾着些冰碴,是哭的时候冻上的。女孩的手里攥着只小布鞋,鞋底绣着个"柱"字,针脚歪歪扭扭的,"昨天他去西坡拾柴,到现在没回来,雪地上只有一串往黑风口去的脚印,还有这个......"她往燕双鹰手里塞了块碎玻璃,上面沾着点淡黄色的液体,闻着像医院的消毒水,"张木匠说,这是日军用来装药水的瓶子碎片......"
燕双鹰的手指在怀表链上绕了三圈,铁链的铁环冻得发脆,差点勒断皮肤。他望着黑风口方向——那里的日军岗楼重新升起了太阳旗,旗竿上挂着的不再是人头,而是些装着淡绿色液体的玻璃罐,风一吹叮当作响,像串装着冤魂的风铃。风里飘来阵阵怪味,是福尔马林混着血腥气,把雪都染成了淡粉色,像关东山在渗血。
逃难的人们聚在燕家屯的窝棚里,男人们攥着刀斧,女人们抱着孩子,个个脸色煞白。最北边的窝棚里,王婶正用头撞着土墙,额头撞出了血,在雪地上滴出个小小的血花:"俺看见日军的卡车了!他们穿着白大褂,把二柱往车上拖,那娃还在喊'娘'啊......"她突然抓住燕双鹰的胳膊,指甲嵌进他的皮肉,"双鹰,你得救救他!哪怕看看他是死是活......"
燕双鹰往王婶手里塞了块烤土豆,是从地窖里挖的,表皮冻得发硬。他转身往窝棚外走,刚迈两步就被张木匠拉住了,老人的手缺了两根手指,却把他攥得死死的:"别去!今早李铁匠偷偷去黑风口看过,岗楼后面盖了排新木屋,窗户都钉着铁皮,烟囱里冒的烟是绿的,门口的雪地上......"老人的声音突然发颤,"地上有堆骨头渣,混着些碎布,像孩子的棉袄......"
密营的地窨子里,马灯的光被风雪打得摇摇晃晃。赵连长的脸冻得发紫,往嘴里灌了口烧刀子,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子,在棉袄上冻成了冰碴:"这半个月失踪了十七个人,都是青壮年和孩子。我们的侦察员混进黑风口看过,日军盖了座'防疫给水部',其实就是活人工厂......"他往地上扔了块桦树皮,上面用炭笔标着个骷髅头,"从奉天逃来的那个医生说,日军在拿人做细菌实验,注射药水后看多久发病,死了就扔进焚尸炉,骨头磨成粉撒进河里......"
燕双鹰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木,火苗舔着木柴,爆出的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,却没感觉到烫。他想起二柱拾柴时总爱哼的小调,是他娘教的;想起那孩子的小布鞋总磨破鞋底,王婶每晚都在油灯下缝补;想起三天前还看见他在窝棚外堆雪人,用弹壳做雪人的眼睛,笑得露出两颗豁牙,像个小太阳。怀表在怀里突然硌了下,他摸出来看,表盖内侧的"冬至"二字被体温焐得有点发软,刻痕里的冰碴化成了水,像在流泪。
"我去救人。"燕双鹰往步枪里压了发子弹,弹壳冻得发滑,差点掉在地上。他往腰上别了颗手榴弹,是国军遗留的,引信有点受潮,"今晚趁雪大,日军的哨兵看不清,我从暗河绕过去,能救一个是一个。"
"不行。"赵连长把他按在火堆边,往他手里塞了块猪油,是女人们熬的,冻得像块肥皂,"日军在黑风口布了三个岗哨,暗河入口埋了地雷,上个月去侦察的三个同志都没回来。那不是救人,是送死。"他往燕双鹰怀里塞了封信,是用桦树皮做的纸,上面盖着抗联的红印,"去哈尔滨找省委的同志,他们能联系上苏联的援华医疗队,或许有办法......"
燕双鹰的手指捏着那封桦树皮信,纸边冻得发脆,差点捏碎。他望着地窨子外的关东山,雪已经没到膝盖,把窝棚的顶都压塌了一半,王婶的哭声顺着风钻进来,像把冰锥扎在心上。风里传来阵阵狗叫,是日军的狼狗在黑风口附近巡逻,叫声里混着些奇怪的呻吟,像人被捂住嘴发出的,又像野兽临死前的哀鸣。
深夜的雪下得像瓢泼。燕双鹰带着孙铁匠的闺女和五个孩子往暗河走,孩子们都用破军装裹着身子,最小的那个才三岁,是从吉林逃来的孤儿,现在紧紧抓着燕双鹰的衣角,像抓着根救命稻草。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雪盖住,只有他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像条断断续续的线,牵着身后的关东山。
路过西坡的枫树林时,燕双鹰突然停住了脚。雪地上躺着个东西,被冻得硬邦邦的,像块人形的冰。扒开雪一看,是王婶家的二柱,眼睛还圆睁着,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,胳膊上有个针孔,周围的皮肤变成了紫黑色,像块腐烂的茄子。孩子的手里还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,是王婶早上给他揣的,现在冻得能砸开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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