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八四年初夏,陈志远站在上海外滩的和平饭店门口,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,在的确良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。他眯起眼睛望向马路对面,那里排着一支蜿蜒近百米的长队,队伍尽头是一块红白相间的招牌,上面画着个笑容可掬的白胡子老头。
"同志,那是什么地方?"陈志远拦住一个拎着铝制饭盒匆匆走过的工人。
"肯德基呀!美国炸鸡。"工人用袖子擦了擦汗,"排了三个钟头了,就为尝口洋荤。"
陈志远穿过马路,挤到队伍最前方。透过玻璃窗,他看见明亮的餐厅里,穿红白制服的年轻姑娘正将金黄色的炸鸡装进纸盒。柜台前,一个穿西装的中国男人掏出外汇券,换回满满一托盘食物。炸鸡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来,混合着奶香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香料味。
"先生,请排队。"保安拦住想往里挤的陈志远。
"我就看看......"陈志远的目光黏在价目表上:原味鸡两块五,土豆泥八毛,可乐六毛。他飞快地心算着,一个工人小半天的工资,就为了吃顿快餐?
回到招待所,陈志远把公文包往床上一扔,掏出笔记本刷刷写起来。肯德基的菜单、装修、服务流程......所有细节在他脑中闪回。写到第三页时,钢笔突然顿住——为什么中国不能有自己的快餐店?
电话铃突兀地响起。陈志远抓起听筒,听见苏晓梅带着哭腔的声音:"老陈,赵家又使绊子,咱们的罐头原料......"
"先不说这个。"陈志远打断她,"你记得知青点那会儿,老王班长炸的酥鱼不?"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:"啊?"
"就是拿面粉裹着小杂鱼,用猪油炸两遍那个。"陈志远的声音越来越兴奋,"要是换成鸡腿,再加点香料......"
"你中暑了?"苏晓梅的声调拔高了八度,"赵建国卡着咱们的原料,你倒研究起炸鱼......"
陈志远把听筒拿远了些,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《解放日报》。头版刊登着邓小平会见美国企业家代表团的消息,照片角落里隐约能看见肯德基创始人的白发。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:"准备一下,我要开个比肯德基还火的快餐店。"
两个月后,县城电影院旁边的旧仓库被刷成了醒目的红黄色。楚明月站在脚手架上,往招牌上描最后一笔"远航快餐"的"航"字。底下,十几个年轻姑娘正在练习微笑——露出八颗牙齿,眼角要有褶子,这是秦雪从医书上找来的"杜乡微笑"标准。
"不行,还差得远。"陈志远摇头,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照片,"看人家肯德基的服务员,笑得跟见了亲人似的。"
照片在姑娘们手中传阅,引来一阵窃笑。梳着大辫子的李彩凤撇嘴:"资产阶级糖衣炮弹......"
"什么炮弹不炮弹的。"苏晓梅从后厨钻出来,手上沾着面粉,"顾客就是亲人,亲人来了不高兴?"
陈志远没搭话,他正盯着后厨发呆。退伍炊事班长老王蹲在油锅前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他面前摆着三个不同尺寸的笊篱,锅里翻滚的鸡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。
"油温210度下锅,180度捞出,150度复炸。"老王头也不抬,"省油,还酥脆。"
陈志远蹲下身,看见灶台边贴着张油印的《节油守则》,第一条写着"一滴油,一粒米,都是社会主义财产"。他眼眶突然有点发热——这是老王在部队立三等功时的奖状背面。
"试试。"老王递来一块鸡胸肉。金黄的外壳在陈志远齿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,里面的肉汁烫得他直哈气,却舍不得吐出来。这味道比他在上海吃的更鲜,更辣,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。
"五香粉里掺了碾碎的香菇干。"老王得意地眨眨眼,"炊事班的秘方,当年首长来视察,一顿能吃八块。"
开业前一天,卫生局的人突然登门。领头的科长皮鞋锃亮,在还没干透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串脚印。他用钢笔尖挑开面粉袋,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。
"同志,我们证照齐全......"陈志远递上香烟。
"有人举报你们使用病鸡。"科长推开烟,从公文包里抽出封检举信,"明天停业整顿。"
陈志远扫了一眼信纸——那字迹他太熟悉了,和去年卡他们原料的举报信一模一样。他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两张侨汇券:"您看这举报纯属污蔑,我们用的都是县养鸡场的健康肉鸡......"
"那就更严重了。"科长突然提高嗓门,"养鸡场是国营单位,你们这是侵占国家财产!"
后厨门帘一动,秦雪穿着白大褂走出来,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件:"科长同志,这是我们的检疫报告,每批鸡肉都经过检测。"她把文件摊在桌上,"这部分是关于亚硝酸盐含量的对比数据,我们比国家标准低了......"
"秦医生?"科长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,"你不是在县医院吗?怎么......"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