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,丹徒县城。
浓烟如同巨大的黑幡,笼罩在城池上空。曾经还算齐整的街道,此刻已沦为炼狱。府库的大门被撞得稀烂,白花花的大米和麦粒被疯狂的人群踩踏、哄抢,混杂着泥土和血污。富户宅邸的门板被卸下当柴烧,雕花的窗棂被砸碎,绫罗绸缎被撕扯践踏。哭嚎声、叫骂声、打砸声、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声…汇成一首绝望的交响。
“我的粮!我的铺子啊!” 一个被推倒在地的米铺老板,看着自己毕生积蓄被乱民扛走,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“杀人了!当兵的发疯了!” 另一处街角,几个红了眼的暴民正围着一名落单的厢军士兵拳打脚踢,士兵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喧嚣中。
混乱如同脱缰的野马,早已超出了影枭最初的“煽动恐慌”计划。当第一滴血在城门口溅起,当府库的大门被撞开,当“开仓放粮”的诉求瞬间被“抢光!烧光!”的兽性取代,局面便彻底失控。黑冰台混在人群中的死士试图重新引导方向,破坏官仓、焚烧账册,却发现自己也被裹挟在这股毁灭的洪流中,无力掌控。
县衙大堂。周茂才官帽歪斜,官袍被撕破了好几处,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,狼狈不堪地瘫坐在椅子上,眼神空洞。外面传来的每一丝混乱声响,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。影枭的计划成功了,也失败了。成功地点燃了燎原之火,失败在…这火已无法扑灭,更无法控制。
“大人!不好了!西城…西城有乱民冲进武库了!里面还有几十桶没来得及运走的火油!” 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冲进来,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什么?!” 周茂才猛地弹起来,随即又无力地瘫软下去,面如死灰。武库火油…一旦被点燃,整个西城…不,整个丹徒都将陷入一片火海!他完了,彻底完了!影枭承诺的“功劳”和“庇护”,在这样滔天的大祸面前,如同纸糊的灯笼,一戳就破。
“报——!” 又一名衙役冲入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,“大人!江…江面上!是韩字旗!是韩世忠将军的水师!援兵!援兵来了!!”
周茂才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,猛地扑到窗边。只见宽阔的江面上,数十艘悬挂着“韩”字帅旗和狰狞“飞虎”标记的战舰,正劈波斩浪,全速驶来!船头甲板上,那杆标志性的沉重斩马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!为首旗舰上,韩世忠须发戟张,白袍染尘,却如同定海神针,屹立船头,目光如电,直刺混乱的丹徒城!
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周茂才短暂的狂喜。韩世忠!他怎么来得这么快?!他不是在荆襄扫荡李成余孽吗?!这位以刚烈勇猛、嫉恶如仇着称的老将,看到丹徒这副人间地狱的景象…会如何处置他这个“无能”的知县?影枭…影枭在哪里?!
汴梁,靖难行在,密室。
烛光将赵桓和野利锋的身影拉长,投在墙壁上,如同两尊沉默的对峙雕像。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,几乎令人窒息。李纲屏住呼吸,手心全是冷汗。小梁后的条件太过惊人,如同在悬崖边上走钢丝。答应,则与西夏太后结成隐秘同盟,可解秦州之危,更能借刀杀人除掉嵬名安惠,甚至埋下未来干涉西夏内政的伏笔。但代价是释放敌国重臣(仁多保忠),卷入西夏宫廷漩涡,更可能被反噬。拒绝,则秦州战事迁延,江南糜烂,西夏彻底倒向金国,大宋三面受敌!
赵桓的手指停止了敲击。他缓缓抬起眼帘,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,直视着野利锋那双坦荡锐利的眼睛。没有愤怒,没有激动,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洞悉人心的锐利。
“贵国太后…好算计。” 赵桓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锤,敲打在野利锋心上,“借朕之手,除权相,固己位,更预留退路…一石三鸟。”
野利锋心头一凛,但面上依旧沉静:“陛下明鉴。然此乃合则两利之事。秦州战火可息,大宋西陲得安。金虏若知嵬名安惠暗通款曲之证,其西线必生龃龉。此于大宋,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“百利?” 赵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带着一丝嘲讽,“只怕是引狼入室,养虎为患。仁多保忠,乃西夏宿将,声威犹存。朕若放虎归山,焉知他日不会成为西夏南侵的急先锋?贵国太后今日能借朕之手除嵬名安惠,他日…焉知不会借金虏之手,反噬于朕?”
野利锋心中一沉,赵桓的冷静和犀利远超他的预计。这位年轻的宋帝,绝非易与之辈!他深吸一口气,准备再陈利害。
然而,赵桓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。他缓缓起身,玄色衣袍无风自动,一股属于帝王的强大威压弥漫开来。
“回去告诉太后。”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她的条件…朕,允了!”
李纲和野利锋同时愕然抬头!
赵桓的目光扫过他们,继续道,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:
“然,朕有三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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