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州城外。
寒风卷动着枯草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曾经连绵如铁灰色潮水的西夏静塞军营盘,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慌。营地的喧嚣被一种压抑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声取代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、秽物的恶臭,以及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尸体开始腐败的气息。
“呕…咳咳咳…水…给我水…” 一名西夏士兵蜷缩在肮脏的毡毯上,面色蜡黄,眼窝深陷,剧烈地呕吐着黄绿色的胆汁,身体因高烧和痉挛而不受控制地抽搐。他身旁,类似的景象比比皆是。白日还生龙活虎的精锐,此刻如同被抽干了骨头的烂泥,在痛苦中挣扎等死。
“军医!军医呢?!快来看看百夫长!” 焦急的呼喊在营帐间回荡。
“看什么看!没用的!都尉大人…都尉大人也倒下了!吐得比他还厉害!”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,“这…这根本不是寻常的疫病!是宋人的妖法!是诅咒!”
恐慌如同瘟疫本身,在士兵中飞速蔓延。恐惧的眼神投向中军大帐,也投向其他部族的方向。白日里秦桧“夜枭”投下的离间书信,如同毒藤的种子,在恐惧的土壤里疯狂滋长。怀疑、猜忌、怨毒的目光在部族首领之间无声地传递。
嵬名察哥脸色铁青,站在自己的帅帐前,环眼扫视着这片如同炼狱般的营地。他脚下不远处,躺着一名刚刚咽气的亲卫队长,死状极其痛苦狰狞。一股寒意,比陇右的寒风更刺骨,从他脊椎升起。
“查清楚了吗?水源?草料?” 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压抑的狂怒。
“回…回都统军…” 一名谋士战战兢兢,“水源…几个主要取水点都…都投了毒!草料堆也…也被混入了剧毒之物!下毒者…手段极其隐秘…恐…恐有内应…” 他不敢抬头看嵬名察哥的眼神。
“内应?!谁?!哪个部族的人?!” 嵬名察哥猛地抽出佩刀,刀锋指向营中几个势力最大的部族首领营地方向,眼中凶光毕露。秦桧的离间毒计,正精准地击中了他心中最深的疑虑!部族间的积怨,在死亡的威胁下,如同干柴遇见了火星!
“都统军息怒!” 另一名较为老成的将领急忙劝阻,“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,救治伤员!若此时内讧…”
“救治?拿什么救治?!” 嵬名察哥咆哮着打断他,指着那些在痛苦中翻滚哀嚎的士兵,“你看看!这毒…根本无解!是宋人!是那个叫秦桧的宋狗!用这种灭绝人性的手段!” 他心中充满了被阴毒手段算计的屈辱和无力感。他宁愿面对十万明刀明枪的宋军,也不愿面对这种无声无息、却能让全军在绝望中自行崩溃的“瘟疫”!
“传令!” 嵬名察哥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,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,“一,所有染病士兵,立刻隔离!敢有靠近者,斩!二,焚烧所有染病者接触过的毡毯、衣物!三,寻找新的、远离营地污染的水源!四…” 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严密监视各部族动向!尤其是野利部和没藏部!若有异动…先斩后奏!” 他要用铁腕,强行压制住即将爆发的内乱。然而,看着营中那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和士兵眼中深深的恐惧,他知道,静塞军的魂…已经散了。攻破秦州?已成奢望!能活着带多少人回西夏,都是未知数!
秦州城头。
刘锜站在垛口后,望着城外那片死寂混乱的西夏营地,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片凝重和隐隐的悲悯。寒风送来隐约的哀嚎和焚烧尸体的焦臭味,让他胃里一阵翻腾。秦桧的毒计成功了,代价是城外正在上演的人间地狱。
“将军…西夏人…完了。” 副将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后怕。
“是完了。” 刘锜的声音干涩,“被一条毒蛇咬死的。” 他回头,目光复杂地看向城楼阴影处。秦桧依旧裹着那件青灰色旧袍,静静地站在那里,仿佛城外数万人的生死挣扎与他毫无关系。他正低声对一名心腹护卫吩咐着什么,护卫频频点头,随即匆匆离去。
“秦相公又在谋划什么?” 刘锜忍不住问道,语气中带着警惕。
秦桧缓缓转过身,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:“给嵬名察哥…送份‘大礼’。”
“大礼?”
“嗯。” 秦桧点点头,目光投向西夏营地的方向,嘴角那抹冷意加深,“一份…能让他更快下定决心撤军的‘大礼’。” 他所谓的“大礼”,无非是更精确的“夜枭”投书,将嵬名察哥试图牺牲其他部族保全嫡系的“密谋”透露出去,彻底点燃部族火并的导火索!同时,他派出的护卫,正携带少量“七日瘴”的“样本”,潜入西夏营地更深处的水源…他要让这场“瘟疫”,烧得更旺些,彻底断绝静塞军反扑的任何可能!
刘锜看着秦桧平静叙述毒计的样子,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他。这个人,心中没有忠奸,没有善恶,只有目的和手段。守住秦州,对他而言,只是一盘棋的胜利,而非国土和生灵的保全。他仿佛看到秦州城头,正被一片无形的、由阴谋和剧毒构成的黑色瘴气所笼罩,吞噬着城外的敌人,也…侵蚀着城内的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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