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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的骄阳炙烤着孤城废墟,空气干燥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燎原。尘土的气息混合着草木被晒蔫的微苦,还有远处新砌粮仓土坯散发的、浓重的生土腥气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间。城西坡地上,那片曾经在春风中舒展的新绿秧苗,此刻叶片卷曲,蒙上了一层恹恹的灰黄。水车依旧在低沉的呜咽,竹筒分流的哗哗水声却显得有气无力,注入田垄的水量肉眼可见地减少,迅速被干渴的土地贪婪吸吮,只留下几道迅速缩窄的湿痕。
“主上,不行了…” 叶承云的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,他青衫的袖口卷到手肘,沾满了泥浆和汗渍,那缕永不消散的槐花蜜香被浓重的尘土和汗酸彻底掩盖。他左手托着黄铜小算盘,右手手指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拨动着算珠,噼啪声细碎而急促,像濒死的心跳。“城南、城北两处主井水位已降三成!按此耗用,不出五日,秧苗尽枯!秋收…全完了!” 他拨算盘时,第三指习惯性地翘起,指尖却因焦虑而微微颤抖,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泥垢。
白宸站在田垄高处,竹青长袍的下摆被滚烫的尘土染成灰黄。他望着坡地下方那片蔫黄的秧田,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。舌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属于干旱尘土特有的咸涩味道——那是地下水位下降、深层盐碱析出的征兆。他右手的小指传来一阵熟悉的、源自旧伤的隐痛,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谢明远雨天站在檐下、用算珠接住滴落雨水的模样。每一颗冰凉的珠子,都曾代表着一个冰冷的仇家名字,此刻却成了对甘霖最无情的嘲弄。
“引渠的水呢?” 白宸的声音低沉,目光投向坡地边缘那条由泪灰和稿灰指引开凿、曾解燃眉之急的沟渠。渠底的水流细若游丝,混浊不堪,在烈日下艰难流淌。
“上游…也被截了!” 一个浑身尘土、嘴唇干裂的汉子踉跄着跑来,正是负责看护渠口的匠人,“叛军…叛军在上游筑了土坝!只放些泥汤下来!” 他声音嘶哑,带着绝望的哭腔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水车无力的呻吟和秧苗在热风中发出的、细微的簌簌哀鸣。死亡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手,扼住了这片新生之地的咽喉。
就在这时,一阵清脆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撞击声由远及近。
叮…叮叮…叮…
声音不大,却穿透了沉闷的空气。
众人循声望去。
只见燕无霜独自一人,沿着干裂的田埂缓缓走来。她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靛蓝粗布短打,长发用皮绳束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蜜色的脸庞被晒得微微发红,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,顺着脸颊滑落,在下颌处汇聚,滴落在滚烫的尘土里,瞬间消失无踪。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粗麻布袋,那清脆的撞击声正是从袋中传出。她的脚步不快,却异常沉稳,每一步踏下,干硬的土块在靴底发出轻微的碎裂声。靴筒边缘沾满了尘土,掩去了内侧那些代表杀戮的血痕刻印。
她走到田垄尽头,那株新秧旁斜插着骨笛的小土堆前停下。土堆上,忍冬藤蔓已攀附着骨笛向上伸展,翠绿的叶片在烈日下顽强地挺立着,几朵细小的淡黄色花苞悄然萌发。她低头看了看藤蔓,又抬眼望向远方蔫黄的秧田,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波澜。
叮…叮叮…
麻袋里的撞击声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响起。
白宸和叶承云走了过去。叶承云的目光落在那个鼓囊囊的麻袋上,带着一丝疑惑。白宸则注意到燕无霜抱着麻袋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指腹上沾染着陈年的油污和铜锈——那是常年摩挲某种金属器物留下的痕迹。
燕无霜没有看他们,径直走到坡地中央那口最大的、供应着附近几十亩田地的老井旁。井口由巨大的青石砌成,边缘被井绳磨得光滑圆润。此刻,井口弥漫着一股浓重的、水汽将尽时特有的淤泥腥气和石头被晒透的燥热。井绳松弛地垂在辘轳上,吊桶搁在一边,桶底只残留着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。
她松开抱着麻袋的手,沉重的袋子“咚”地一声落在井边滚烫的石板上。她俯身,解开袋口系着的粗麻绳。
哗啦——!
一片黄澄澄的光泽瞬间流淌出来!在刺目的阳光下,闪烁着温润而沉甸的光。
是算珠!
成百上千颗黄铜算珠!大小不一,有的崭新锃亮,有的陈旧暗沉,边缘被摩挲得圆滑无比,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和细微的凹坑。它们堆积在麻袋口,如同凝固的铜水,散发出浓烈的金属气息和一种陈年汗渍、油脂浸润后特有的、略带腥咸的铜锈味。
叶承云倒吸一口凉气,眼睛瞪得滚圆!他认得这些算珠!有些是他自己用过的漕帮旧物,有些上面还残留着谢明远指尖常年拨弄留下的独特磨痕,更多的,则带着一种久经沙场、冰冷肃杀的磨损——那是燕无霜的兄长、天狼教前任圣子随身携带、用以推演行军布阵的算器遗物!这些珠子,每一颗都浸染着过往的算计、争斗、甚至血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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